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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子:谁是大丈夫丨诸子百家之二

引言:谁是大丈夫?

亚圣孟子曾与景春一起争辩了对于纵横家的评价。景春认为:“苏秦、张仪等人一怒而诸侯恐惧,安居而天下太平,可谓是‘大丈夫’了。”孟子对此极其不满,认为:“这个怎么能够叫大丈夫呢?你没有学过礼吗?男子举行加冠礼的时候,父亲给予训导;女子出嫁的时候,母亲给予训导。母亲送她到门口,告诫她说:‘到了你丈夫家里,一定要恭敬,一定要谨慎,不要违背你的丈夫!’以顺从为原则的,是妾妇之道。至于大丈夫,则应该住在天下最宽广的住宅里,站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上,走着天下最光明的大道。得志的时候,便与老百姓一同前进;不得志的时候,便独自坚持自己的原则。富贵不能使我骄奢淫逸,贫贱不能使我改移节操,威武不能使我屈服意志。这样才叫做大丈夫!”


这最后一段,正是孟子对于“大丈夫”的概括,他认为叱咤风云、得到荣宠,这并不就是男儿气概,那种在原则立场上坚定不移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丈夫。



辩手的身世


古人的名和字之间往往有密切的联系。比如苏东坡名轼,字子瞻,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供您搭手瞻望的车前横木;而他的弟弟名辙,字子由,合起来也就是供您经由的辙印。兄弟俩的名和字都是父亲苏洵起的,这在苏洵的《名二子说》中有过介绍。意味深长的是,苏轼的人生正应验了名字中包含的“处在车前,不懂得掩饰和保护自己”的困境;苏辙的人生应验的是名字中包含的不居功、不惹祸、“善处于福祸之间”的预言。

细心的读者会发现,他们的名和字都与“车”有关。就是在这一点上,我们可以窥见“三苏”最为推崇的一位古代先哲,那就是名和字里同样包含着“车”的孟轲。

孟子名轲,大名鼎鼎,但很多人都说不出他的字是什么。


孟子的字主要有两种说法:一个是字子舆,另一个是字子车。古代文献中以“孟子车”为名记载了孟子的一段轶事。


孟子车在年少的时候,求见孔子的孙子子思。子思一见他就非常喜欢,和他聊得很开心,把他待若上宾,还命令弟子(一说为子思儿子)子上陪坐。子上却很不开心。孟子车走后,子上跟子思说:“我听说读书人不通过引见是不会宾客的,良家女子没有媒人是不出嫁的。现在孟子车这个小孩子不请自来,您却高高兴兴、恭恭敬敬地接待他,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”


子思说:“你说得很有道理。当年我祖父在周游的路上偶然遇到程子,两人谈了一整天,临别时还让子路取礼物赠送,子路也曾经不高兴。但祖父认为程子之道同于君子之道,所以不以常理待之。现在孟子车尽管只是个小孩,但言必称尧舜,生性喜欢仁义之说,世上罕见,侍奉他还来不及,何况只是礼敬而已!这不是你能明白的啊。”


子上得了一顿抢白,讪讪而退。不能识人、固守常理的凡人经常是这么个下场。

这位年少知名的孟子车就是孟子。孟子父亲名激,字公宜,早亡。母亲仉氏,知书达理。在她身上,还发生了很多传奇故事。据说仉氏夫人孕期将满时,梦见神人乘着云气、驾着龙凤自泰山而来,将要在邹山歇步。神人凝望着邹山,忽然脚下的一片云彩坠落于邹地。仉氏惊醒。当时邻居们看到有五彩的云气覆盖着孟家,此时孟子降生。这样的传说为孟子的生平增加了很多神奇色彩。


孟子母亲对于儿子的教育,有四个经典的故事,散见于《韩诗外传》、《列女传》等文献。


1.择邻


孟子小时候,住处临近坟墓,看到的都是与送殡有关的场景,于是孟子每天就以打墓造坟等作为游戏的内容。孟母看到这种情形后感到非常忧虑,就把家搬到靠近街市的地方。过了一阵子,孟子和小伙伴们又玩起了吆喝买卖的游戏。孟母觉得,这并不是她对孟子的期望。于是他们再次搬家,搬到靠近学校的地方。附近都是老师和学生,孟子也就跟着仿效师生之间的礼仪,渐渐喜欢上了学习。孟母高兴了,就在这里定居下来。


注重人文环境的影响作用,这在孟子的著述中也经常提及。他讲过一个楚人教孩子学习齐国话的故事,说与其请一个齐国的老师教,不如把孩子放到齐国去。他还说鲁国的国君在城下呼喊开门,守门的宋人觉得声音好像宋君,地位一致,居然说话的声音都会相似。


2.重诺


当年,孟家居住在集市附近时,孟子看到邻居杀猪,不解地问母亲:“邻家杀猪干什么?”孟母当时正忙,便随口应到:“煮肉给你吃!”孟子十分高兴,等待吃肉。孟母深知做人要诚实,所谓“言必信,行必果”,而且她深深知道身教重于言传。为了不失信于儿子,尽管家中十分困难,孟母还是拿钱到东边邻居家买了一块猪肉,让儿子吃了个痛快。


3.断机


孟子最初对学习很感兴趣,时间一长就厌烦了,经常逃学。孟母知道后非常生气,拿起刀来,把织布机上的经线割断,说道:“你的逃学,就像我割断织布机上的线,这布是一丝一线织起来的,现在割断了线,布就无法织成。君子求学是为了成就功名,博学多问才能增加智慧。你经常逃学怎么能成为有用之材呢?你今天不刻苦读书,而是如此懒惰,不能好好地修身养德,今后就难以远离祸患,将来不做强盗,也会沦为厮役!”孝顺的孟子听从了母亲的教训,重新回到学校努力学习。


4. 通礼


孟子年轻的时候,有一次从外面回家,发现自己老婆盘腿而坐,衣衫不整,就生气地走了。孟子的妻子向婆母告了丈夫一状,她说:“夫子在内宅中以客礼要求我,这不等于把我当外人吗?我还不想和外人睡在一起呢?让我回娘家吧!”孟母把儿子叫过来,问他道:“媳妇没有礼仪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孟子回答说:“我亲眼所见。”于是把当时的情形讲了一遍。孟母批评他说:“是你自己无礼,怎么怪别人呢?礼书上说:要进门的时候,先要问一声谁在;将要进内宅的时候,更要有意提高声音;过门槛之前,眼光要朝下,不要令别人惊惶失措。现在你不讲仪礼,悄悄地溜进屋,导致见到了不该见到的情形,却要责怪别人,怎么说得通呢?当然,内宅之中你也不需要守这些规矩,可是你又有什么道理要求妻子的举止像在外面一样规整呢?”孟子深深自责,此事就此作罢。


我们不知道此事究竟真假,倘使是真的,孟子家中真有这么两个善辩的女人,那么联想之一,就是孟子的辩论艺术可谓深受家庭熏染了;联想之二,就是孟子年纪轻轻就出去四外流浪,可能是因为家里太吵了吧!

舌战列国


孟子是在他的出生地邹国出仕的。当时邹国发生了一场战争,邹穆公对孟子说:“太奇怪了,我的官员们死了23个,而老百姓却一个都没死。要是因此法办他们吧,人数太多了;不处分吧,那些对上司和长官见死不救的老百姓也实在太可恶了。怎么办才好呢?”孟子批评邹穆王说:“灾荒的年月,老百姓饿殍遍野,可是您的粮食装满在粮仓里不去赈济,长官们也不向您汇报进谏,怎么还能期望老百姓为这些渎职的官员卖命呢?如果您能施行仁政,民心就可以凝聚了!”这是孟子对统治者发难的开端,此后,孟子走上了驳斥诸侯国君、推行仁政学说的征途。


1.在齐辩“孝”


邹国是个小国,邹穆王又昏庸,孟子的理想根本不可能实现。于是,他来到了强大的齐国。期间,孟子与匡章的交游,受到了弟子公都子的质疑。


匡章是齐国一个比较有争议性的人物。她的母亲犯了错,被他的父杀死了,并埋在马栈之下。为了这件事,匡章与父亲闹翻,被赶出家门。但父亲死后,匡章也并没有为母亲改葬。齐威王打算派匡章出兵抵抗秦国,许诺打胜仗回来后为他的母亲迁葬。匡章却说:“我自己也不是没有能力给母亲重新安葬,但我母亲犯了错,父亲生前并没有来得及宽恕她,现在我改葬母亲,这不是欺骗已死的父亲吗?所以我才不做这件事。”国人都认为匡章既别居于其父,又薄待于其母,是个大不孝之人。

公都子对孟子说:“匡章是齐国有名的不孝之子,可是您却和他亲近,并且很恭敬,这是什么原因呢?”


孟子是怎样回应的呢?首先,孟子把“孝”做了个定义。他说:“世俗所说的不孝,有五种情况:四肢懒惰,不顾父母的生活,是一不孝;喜欢赌博喝酒,不顾父母的生活,是二不孝;贪图钱财,偏爱老婆孩子,不顾父母的生活,是三不孝;放纵于寻欢作乐,使父母蒙受羞辱,是四不孝;逞勇好斗,危及父母,是五不孝。章子在这五种不孝中犯有哪一种吗?”

面对臣民们的反对,齐威王倒是认为:匡章连亡父都不肯欺瞒,何况对于活着的君王呢?所以力排众议派匡章领兵出征。匡章最后大获全胜,在齐国获得了极大的名望。


孟子第一次出游齐国时间很长,积累了不少声望,还得到了匡章的帮助,但并未受到齐威王的重视。不得已,孟子只好离开齐国,又到了宋、薛两国。


2.在薛辩“利”


孟子最初对宋君还是抱以信心的。弟子万章担心地问他:“宋是个小国,推行王道,万一齐、楚这样的大国感到讨厌而来讨伐,怎么办啊?”孟子坚定地回答:“只要执行王道路线,四海之内的百姓都会伸长脖子向往,这就是天下的圣王。齐、楚两国又能奈何呢?没什么好惧怕的!”


这明显是一厢情愿的空想。


他劝戴盈之施行什一制的轻税,但对方委婉地拒绝了。戴盈之说:“你讲得很好,但现在还行不通。暂时先减轻一点儿赋税吧,明年再彻底执行。”孟子用打比方的方式反驳道:“好比有窃贼每天偷一只鸡,你告诉他偷鸡不是正道,窃贼说:‘好吧,那我改一点儿,每月偷一只好了。等明年再彻底不偷。’这样行吗?如果一件事情是不对的,那么就要快快地改正,怎么能等来年呢?”这样的说辞固然令人无可驳辩,但明显不是宋国的政治家能够做到的。


孟子在宋国不得志,但却结识了滕国的王子,即后来的滕文公。滕国王子从滕国到楚国去,要经过宋国,来去两次,都专程去谒见孟子,对孟子的王道仁政学说很感兴趣。


此后,孟子由宋到薛。在离开薛国时,他在“利”的问题上受到了质疑。弟子陈臻问他:“当年在齐国,齐王赠您百金,您推辞了。后来到了宋国,宋王赠送您70金,您接纳了;在薛国,薛王赠您50金,您也笑纳了。如果说这钱该收,那您拒绝齐国就是矫情;如果说这钱不该收,那您接受宋、薛的馈赠就是贪婪!”这是一个“两假必有一真”的逻辑命题,但不管哪种结果,都是不利于孟子的。


孟子又是怎么反应的呢?首先孟子大大方方地说:“都是对的。”这就摆脱了必须认可一种的圈套。然后他说:“在宋国的时候,我将要远行,远行的人必然要用些路费,宋君说:‘送点路费(给你)。’我为什么不接受?在薛地的时候,我有防备(在路上遇害)的打算,薛王说:‘听说你需要防备,所以送点钱给你买兵器。’我为什么不接受?至于在齐国,就没有(送钱的)理由。没有理由而赠送,这是收买我啊。哪有君子可以用钱收买的呢?”


孟子拈出“送我钱的理由”作为取舍的根据,也就是说,对与不对不在于收与不收,只要有正当理由,收也是对的,若是没有正当理由,不收也是对的。这不仅把自己从道德困境中解脱出来,而且还趁机在自己重新设置的论争领域进一步标榜了他的君子人格。


3.在滕辩“农”


孟子回到邹国后,听说临近的鲁国任用乐正子执政,兴奋得睡不着觉,他认为乐正子是个讲信用的好人,一定能把风俗很好的鲁国治理好。孟子来到鲁国,在乐正子的引荐下,几乎要见到鲁平公了,可惜遭到了小人的谗害,最终还是没有见成。


接下来,孟子被请到滕国,在新即位的滕文公的信赖下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。无奈滕实在太小了,是个方圆仅50里的小国,也就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县那么大,怎么可能有所作为呢?孟子之学说,适合于统一后的大国,只有在那样的条件下才能收到好的效果。“滕文公为当时之诸侯,孟子教之为王者师,盖滕在当时已不能自存,勉之为王者之事。不幸而亡,尚可为后王取法,盖其宅心在天下之福利,不暇为一家一人计也”。[1]这是孟子在滕国施政之用心。


孟子在滕国,还曾经与农家学派的一位代表人物陈相辩论。陈相本是儒生,但自从农家学派代表人物许行来到滕国后,陈相便追随许行,并代表农家与孟子对话。

陈相对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:“滕君的确是个贤明的君主,不过,他还没有掌握真正的治国之道。贤人治国应该和老百姓一道耕种而食,一道亲自做饭。现在滕国却有储藏粮食的仓库,有存放财物的仓库,这是损害老百姓来奉养自己,怎么能够叫做贤明呢?”


   孟子说:“许先生一定要自己种庄稼才吃饭吗?”

   陈相回答说:“对。”

   孟子问:“许先生一定要自己织布然后才穿衣吗?”

   陈相回答说:“不,许先生只穿粗麻衣服。”

   孟子问:“许先生戴帽子吗?”

   陈相回答说:“戴。”

   孟子问:“戴什么帽子呢?”

   陈相回答说:“戴白帽子。”

   孟子问:“他自己织的吗?”

   陈相回答说:“不是,是用粮食换来的。”

   孟子问:“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织呢?”

   陈相回答说:“因为怕误了农活。”

   孟子问:“许先生用锅和甑做饭,用铁器耕种吗?”

   陈相回答说:“是的。”

   孟子问:“他自己做的吗?”

   陈相回答说:“不是,是用粮食换的。”


孟子于是说:“农夫用粮食换取锅、甑和农具,不能说是损害了瓦匠、铁匠。那么,瓦匠和铁匠用锅、甑和农具换取粮食,难道就能够说是损害了农夫吗?而且,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烧窑冶铁做成锅、甑和各种农具,什么东西都放在家里随时取用呢?为什么要一件一件地去和各种工匠交换呢?为什么许先生这样不怕麻烦呢?”

陈相回答说:“各种工匠的事情当然不是可以同时一边耕种一边干得了的。”


孟子接着说:“那么治理国家就偏偏可以一边耕种一边治理了吗?官吏有官吏的事,百姓有百姓的事。况且,每一个人所需要的生活资料都要靠各种工匠的产品才能齐备。如果都一定要自己亲手做成才能使用,那就是率领天下的人疲于奔命。所以说,有的人脑力劳动,有的人体力劳动。脑力劳动者管理人,体力劳动者被人管理;被管理者养活别人,管理者靠别人养活,这是通行天下的原则。”


农家提倡君民并耕,强调了农民和农业的重要性,但也有很多消极保守的成分。孟子对农家学说不以为然,他首先指出了社会分工的必要性与合理性,然后用推理法驳倒了陈相。这里提到“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”,过去一直被当作孟子轻视劳动人民的一个证据,但我认为这里有一个训诂的问题,那就是“治”一般被翻译成“统治”,而孟子的愿意应该是“管理”。在孟子的社会分工体系中,没有高低贵贱之分,只有分工不同而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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